作者：黃靜惠
細漢ê時tsūn，我上愛阮阿爸，因為阿爸講ê故事tsiok好聽，伊mā真愛講故事，伊tiānn-tiānn講故事hōo阮五个兄弟姊妹仔聽，上讚--ê是伊ê故事是故事冊內面看bē著--ê--ōo！阿爸伊講伊細漢ê時tsūn生活有偌艱苦，hōo我了解我tsit-má ê生活是偌nī幸福，應該好好仔寶惜；阿爸mā講出伊對阮ê愛kap期待，伊用伊ê故事陪伴阮長大成人，hōo我了解tī社會食頭路ài認真拍拚，待人處事ài誠懇，做一个有路用ê人。
逐禮拜透早8點，阿爸一定準時開講。熱天ê時tsūn，阿爸坐tī kuân-kuân ê四跤椅仔頂，阮五个細漢囡仔圍tī伊ê四箍liàn-tńg，逐家坐tī門口埕ê菩提樹跤iah是菜瓜棚跤，聽伊講kah喙角全pho。有一首歌就叫做〈菩提樹〉，是阿母上愛ê歌曲，所以阿母tsiah ē tī圍牆大門邊種一欉菩提樹。勤儉ê阿母koh ē kā菜瓜棚分做兩半，一爿種菜瓜，另外一爿種葡萄。M̄-koh，家己種ê葡萄酸ngiuh-ngiuh bē食--得，阿母就用糖kā sīnn--起-來，等寒--人寒sih-sih ê時tsūn，阿爸換tī客廳講古，逐家就ē-tàng坐tī客廳，ná聽阿爸講古ná lim甜but-but ê葡萄酒。
阿爸講古ê氣氛，有時和樂，有時嚴肅。其實，逐禮拜伊講ê代誌lóng差不多。M̄-koh，m̄管按怎，逐擺我lóng是聽kah耳仔phak-phak-phak，tsiok入迷--ê，迷kah bē記得寒mā bē記得熱。我ē記得有一擺，伊竟然足足講四點外鐘--neh！Tuì下早仔8點開始，一直講到阿母tī灶跤kā中晝頓tshuân好勢，出來叫阮食飯tsiah停止，故事實在tsiok好聽，害我bē記得tín動，全身軀骨頭變kah tīng-khok-khok，一下tín動就聽著「khah-lah！」、「khah-lah！」ê聲，ná像機器人仝款，過--一-時-仔骨頭tsiah變正常。
細漢我tsiok愛kā阿爸sai-nai，一日到暗黏thi-thi，tiānn-tiānn tī伊ê kha-tshng後tuè出tuè入，hōo人笑我是愛哭兼愛tuè路mā無要緊。阿爸看報紙，我就看另外一面；阿爸剃喙鬚，我就看伊是按怎剃家己ê喙鬚；甚至，伊去便所，我就khû tī便所外口等伊出--來。
有一kái，阿爸可能真正hōo我tuè了tsiok煩--ê，就提一本細細本ê《大同雜誌》kap一枝藍色ê原子筆hōo--我，講：「你去kā你bat ê字框--起-來，kap算看māi你tsit-má bat幾字--ah？」
我大聲應好，隨去房間認真看、斟酌揣。無知過偌久，總算kā bat ê字lóng框好勢--ah，算算--leh有7、80字。I̋！我lóng m̄知tang時我變kah tsiah厲害，bat tsiah濟字。我趕緊ná跳ná走，去kā阿爸報告tsit个好消息。阿爸kā冊拍開看--一-下，隨笑hai-hai，笑kah tsiok歡喜koh呵咾我tsiok gâu、tsiok厲害。等我讀國中，有一工leh款內面，竟然發現hit本《大同雜誌》，拍開kā看，我隨「phuh-tshirh！」一聲笑--出-來，原來我框ê hiah濟圓箍仔，lóng是「一」kap「人」tsit兩字niā-niā。
有tang時仔，阿爸ē問--我：「你khah愛阿爸？Iah是khah愛阿母？」Iáu m̄ bat代誌ê我，當然是講：「我上愛阿爸--lah！」阿爸聽了笑kah tsiok歡喜，喙仔裂sai-sai，kiōng-beh裂到耳仔後去--ah。
慢慢大漢了後，雖然我心內仝款想beh講我khah愛阿爸，m̄-koh又koh想著án-ne阿母真可憐，只好喙tū-tū，細細聲仔講：「兩个人我lóng仝款愛--lah！」
M̄-koh，阿爸iáu是一直膏膏纏：「M̄-tio̍h！你khah愛阿爸，tio̍h--無？」伊一定ài我講khah愛--伊tsiah ē-sái--得，hōo我細細粒ê頭殼真苦惱，煩惱kah一粒頭變兩粒大。可能阿爸就是愛看我左右為難、目頭kat-kat ê模樣真好sńg ê款！不而過，sńg久mā就無趣味--ah，因為我ê答案變kah siunn過liù，lóng是千篇一律ê「仝款愛」，時間一下久伊就無koh問我tsit个問題--ah，顛倒笑我變kah小可陰thim陰thim，人是大漢無m̄-tio̍h，m̄-koh suah變做一个小人。Hit-tsūn雖然m̄知影小人是啥mih意思，m̄-koh我知影伊leh罵--我。罵做伊罵，我mā是應「仝款愛」，因為我是一个有良心ê「小人」。
過無偌久，伊改問--我：「你有愛阿爸--無？」Tsit个問題ke khah簡單--looh，我隨大聲huah：「有！」Tsiah-nī仔蔥脆ê一聲「有」，阿爸歡喜ê表情，ná像聽著世界上，上kài好聽ê聲！
M̄-koh，伊猶原無滿足，又koh追問--我：「有偌愛？」我就thián開雙手，kā雙手伸hōo長長長，有偌長就伸偌長，koh畫一个大大ê圓箍仔講：「Tsiah-nī愛！」
阿爸歡喜koh問：「後擺我去lín兜，你ē買豬肝hōo我食--無？」
「Ē！我ē買一粒豬肝，全部lóng hōo阿爸食！」阿爸聽我án-ne講，就歡喜kah笑hai-hai，呵咾我是伊上kài有孝ê查某囝！
阿爸ê故事聽濟--ah，就變成一kuānn lò-lò長ê故事！
所以，我知影阿爸bat做過tsiok濟khang-khuè。頭一份khang-khuè是做放牛囡仔，大約是tuì伊七、八歲開始ê款。Hit-tsūn伊放學了後，lóng ài牽牛去田邊食草，有時仔koh ē拄著美軍ê空襲。伊講美軍飛行機ê炸彈就親像雞母生卵，一粒一粒一直lak--落-來，好佳哉，伊好運，無hōo炸彈tuānn--死。逐kái講到tsia，伊lóng ē停落來笑幾聲，聽著ta-ta koh酸酸。有一擺，炸彈lak tī khah近ê所在，害伊ê耳空險險臭耳聾。雖然無臭耳聾，suah害伊tài身命，大漢了後人若siunn忝頭，耳空就ē流膿，koh有別人若講話khah細聲--淡-薄-仔，伊有時mā ē無聽--著。Koh有一擺，伊看著田--裡有一粒iáu未爆炸ê炸彈，hònn玄行過去用跤kā踢看māi，炸彈流出黃黃膏膏ê炸藥，講到tsia阿爸又koh講：「好佳哉！我好運，無爆炸，若無，就無lín tsit五个囡仔--ah！」Tsit kái，換阮逐家lóng笑--ah！
有時仔，阿爸ē kā牛牽到省公路邊--a，看來來去去ê車，伊看著有人駛車、有人騎oo-tóo-bái、有人騎跤踏車、有人行路用雙跤步lián--ê，hit時tsūn伊雖然iáu細漢，m̄-koh伊suah ē-hiáu想，伊咒誓伊beh骨力拍拚趁錢，將來大漢beh買車，做一个有車、ē-tàng駛車ê人，絕對無愛一世人牽牛行路！
Koh來，阿爸第二个頭路是種田，大概tuì國小四年仔開始。其實，作穡真正tsiok艱苦，透中晝ài tī田--裡挲草掖肥，收成ê時又koh趕beh割稻仔，tī赤iānn-iānn ê日頭跤，伊幾若擺lóng作kah tio̍h痧kiōng-beh昏昏--去。Mā是因為án-ne，阿爸tī tsit个時tsūn，改換決心beh好好仔拍拚讀冊，希望將來有一工ē-tàng脫離tsiah-nī辛苦ê生活。
若是我kap小妹m̄食飯，伊mā ē編故事騙阮兩个乖乖仔kā飯菜食--落-去，伊講：「Lán兜附近ê hit座橋，橋跤bih一隻龜，伊ê面烏趖趖，長長ê喙鬚，大大ê腹肚kap喙，尖尖ê喙齒，戴一頂瓜笠仔。囡仔若經過，伊就ē tuì橋跤跳出來摸in ê腹肚，有食飯腹肚飽tū-tū ê囡仔，tsiah ē-tàng過橋；若是無食飯腹肚空空ê囡仔，伊就會一喙kā in吞落腹肚內食掉。」
拄開始，我hōo伊驚kah緊kā飯食kah清清氣氣。後--來，有幾擺仔機會經過橋頂，我lóng tsiok認真sì-kè巡看māi，看龜到底bih tī佗位，m̄-koh當然是揣無--啊！過幾工，阿爸又koh講起龜ê故事，我就kā伊講：「阿爸，橋跤無龜--lah！我揣tsiok濟遍，lóng無看著龜！」
阿爸老神在在，微微仔笑，講：「He是因為你有食kah飽tū-tū，所以橋跤hit隻龜知影你tsiok乖，m̄-tsiah無出來揣--你，你若無食飯伊就ē隨走--出-來，kā你吞--落-去--ōo，你就看bē著阿爸--ah！」看伊無親像leh騙--我，我想伊講ê話，mā是有道理，就緊kā飯食完，m̄敢koh囉哩囉嗦ke講話--ah。現此時想--起-來，哈哈，hit-tang-tsūn我koh真好騙--neh！M̄-koh，阿爸為著beh飼阮姊妹仔食飯，講白賊koh面bē紅、khuì bē喘，實在是真辛苦--啊！
阿公kap阿爸無仝款，伊無讀tsiok濟冊，mā khah無愛講話。M̄-koh，我mā是tsiok愛阿公！逐遍，阿公來阮兜tshit-thô，我就kā伊掠龍、鉸tsíng甲，phâng茶hōo伊lim，因為伊是正港庄跤作穡人，tsíng甲內底lóng是烏mà-mà ê塗。怪奇--ê是，伊ê kha-tsiah-phiann生一粒肉瘤，像phi̋n-phóng hiah大粒。
我hònn玄問--伊：「阿公，tse是啥mi̍h？」
「肉瘤！」阿公話無濟，真正kap阿爸無仝款。
「Ē疼--bē？」
「Bē！」
「阿公，你講故事hōo我聽，好--無？」為著beh叫阿公ke講寡話，我只好要求伊講故事hōo我聽。
「我bē-hiáu講故事。」
「無要緊--lah，凊彩講一个就好！」
「好--lah，講一个就好--ōo！」
「好！」
阿公掠我ê面模仔金金siòng，過--一-時-仔，tsiah慢慢仔講：「Khah早，我愛著一位小姐，伊kap你生著tsiok仝面--ê，m̄-koh伊iáu未過門就死--ah。看著你，我就想著伊！」莫怪，阿公對我tsiah好，有時仔koh ē偷偷仔tshuā我去買糖仔食。
等規半晡，阿公lóng無koh講話，我只好問--伊：「講煞--ah--ooh？」
「講煞--ah！」
「Tsiah-nī短，koh講一个好--無？Koh講一个--lah！」Tsit聲是講故事--ê beh煞，聽故事--ê m̄願煞，我ná hue ná搖伊ê手。
（後期繼續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