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雷
現代人時間寶貴，逐項趕緊。結婚緊，離婚也緊。美國電影明星、歌星，聽講有khah緊--ê 四個月就解決。Tsit年我kap guán月美牽手四十冬，比較--起-來，ē-sái講是一種不止仔無簡單ê成就。咱社會鼓勵，號一个好名，叫做「寶石婚」，大概是ke減ài送lú-bih寶石ê意思。拄好3--月台灣選總統，兩个老--ê手牽--leh轉--來-去，台灣選總統順suà慶祝牽手成功四十年。總--是在我看，咱人生規个複雜ê suí網，其實是千千萬萬khōng-tú-tshiāng ê大細事，機會相碰，拍結相接，m̄是一結一結頭到尾照咱ê按算pīⁿ--起-來-ê。Ná人teh講--ê，人teh做，天teh tshiâu。Tse tsiah是人生實在ê哲學道理。凡若成功、失敗ê大細事，lóng m̄-thang siuⁿ過tshiàm功勞。
投票前兩工，uì台北坐高鐵落南。Guán牽--ê tī台中先落車，伊戶籍設tī台中，tī hia投票。我ài轉去原籍台南。台中無落車，ia̍t手bye-bye，祝你選舉成功。家己一个車頂無gī-niū，歇睏bóng tuh-ku。
拄beh 眠--去，kha-tsiah後一个查某人ê聲：「Angela，here！12 A and B。」眠眠中間，tse聲thái ē tsiah熟sāi？Kám ē是我teh眠夢？驚一tiô，愛睏神趕走，注意kā聽。Angela問：「阿媽，where are we going？」「We are going to台南。」「Why？」「To vote。」「Why？. . .」到tsia來，m̄是teh眠夢，真正是伊！心肝ná高鐵ê火車輪 khīn-khōng khīn-khōng直直走，直直tsông。
Uì椅仔位peh--起-來 ，ǹg車尾行，到車門越頭過來看。伊kap Angela坐一tsuā，頭tshih-tshih，面帽仔遮--leh。He肥潤ê身影kap nńg暖ê聲，做一下uì我深坑ê記持hiau--出-來，仝款無變。
「Angela，look！」伊擔頭--起-來，雄雄喙hāⁿ-hāⁿ，聲無--去，tsit目nih，高鐵ê火車tio̍h定身法，lóng總停--去。Tsiok久......huah一聲：「阿...哲...你....」我行倚--去。Angela緊張giú伊ê手ńg：「阿媽....」伊kā安慰：「Angela，say hello to uncle Tân。」我tī in對面坐--落-來。「你也轉--來？」
伊蹛美國加州，我蹛tī加拿大Toronto，離開幾luā千里，四十外冬m̄-bat見面。Tsit-má第一回tī台灣高鐵ê火車頂kuân相遇。親像兩尾細隻ia̍h仔tī烏暗ê半天亂亂飛相碰， tsiah-nī稀罕拄好，koh是刁工相約mā無一定拄ē著。Kám是兩人同時接著仝一个心靈ê密碼暗號，通知tī tsit个所在，tsit个時間見面？
「轉來選舉？」伊tìm頭，「你mā是？」我tìm頭。「家己一个？」「Guán牽--ê tī台中落車，伊tī台中投票。」Angela對我無啥信心，âⁿ tī阿媽身邊，kā我lio̍h--一-下。看--起-來四、五歲，長頭毛縛一條紅li-bóng，目睭、面型tsiok成in阿媽。「你ê孫？」「頭一擺tshuā轉來台灣，iáu生份。」
「你lóng無變。」我心內án-ne講，he iû-ia̍h活跳ê目神，uì伊做人阿媽ê 尪仔頭反射來我做人阿公ê目睭內，原在認ē出--來。我神神想beh 伸手kā伊挲，變魔術hō͘伊花花ê頭毛做一下烏sìm-sìm，jiâu--去ê面皮金潤潤，kap心內底ê舊相仝款。
「你iáu tī Orange county？ 」「Tī guán Christine hia。」「加州好蹛ho͘hⁿ？」伊tìm頭。「有tiāⁿ-tiāⁿ轉來台灣--無？」伊hàiⁿ頭：「選總統tsiah有轉--來。......你lóng蹛tī Toronto？」「Kám iáu有teh看病人？......」我連suà tìm幾luā个頭。Ah，tse lóng m̄是我beh問--ê，也m̄是我想beh聽ê話。我想beh問--伊，你kám有歡喜？Tsit四十幾冬你kám有揣著平安幸福？總--是我躊躇無自信。已經tsiah久--ah，tsiah濟人情事故ê變化，我kám iáu有權利問你tsit个問題？Kám有權利kā你說明我心內放捨bē去ê遺憾、思念、自疚（kiù）？我koh再看你ê尪仔頭，遠遠ná天頂尾ê星，有一iân時間ê厚霧遮--leh，暗sàm揣無答案。
「偌久--ah？」「四十三冬。」「Tsiok緊ho͘hⁿ？」Guán同齊tìm頭。Hit年tī松山機場，伊送我來加拿大，我kā伊講：「你畢業了隨來。」伊tìm頭，雙手燒hut-hut，我tsit-má iáu感覺ē出--來。Hit時伊iáu tī護校讀冊，koh三個月tsiah畢業。伊已經teh申請Toronto ê病院，beh來加拿大。
三禮拜後車禍，騎跤踏車載in老母hō͘ tho͘-lá-khuh tōng--著。In老母入院m̄知人。精神了，跤手bē tín動。醫生講，頷頸斷--去，無法度恢復，一世人piàn-suī。
Tsit个無緣無故ê 意外替guán決定、改變一切。秀美決定beh留蹛老母ê身邊照顧--伊。因為kan-na伊一个，老爸早就過身--ah。「天公早就kā我安排--ah，叫我去讀護士，thang照顧guán老母，.....tse是我ê專職。......」批--裡án-ne寫。上尾張最後一句：「你mài koh等--ah。我無beh去加拿大。.....咱tsit條路是無尾巷。」我寫幾luā張批lóng無回。Hit-tsūn國際電話tsiok歹 khà，接來接去，幾luā擺lóng無人接。我知影，你已經決心--ah。
二十冬後第一回轉來台灣，探聽著秀美嫁去tī美國加州，in老母車禍了第三冬過身。差不多一冬後tsiah嫁--人，移民去美國。「嫁了無好，家己一个tshìn-tshái嫁，也無斟酌探聽。」Guán阿嬸kā我講。秀美in老母就是伊ê小妹。「Hit个阿明，生理人，搬去加州經營mo͘-thé-luh，不時ē kā拍，.....有一站走去bih修女院。」
「Tse....... tse我tī加拿大lóng m̄知。」出國以來ê遺憾，變做bē-tàng安慰ê自疚，hip kah我bē喘khuì，bē輸我teh替家己辯護，蹛khah遠就ē-sái tèⁿ m̄知，逐項推辭。「Tsit个秀美實在感心--啦。犧牲家己，照顧in老母足足三冬。」Kài成teh替伊不平，刁工講hō͘我反省。「Tiāⁿ-tiāⁿ mā teh問，阿哲kám iáu tī Toronto？.....你結婚了mā iáu teh問。.....」「我.....我有寫批hō͘--伊，......」又koh 是無siáⁿ-sì ê借口teh bóng花。「好人歹命，無代無誌tsông hit 个車禍。 」
「阿媽，Look ！」Angela比車外一角一角、青青綠綠ê水田，有ê tshu-tshu，有ê直直，台灣南部ê稻仔已經beh半尺kuân。「How come they don’t cut the grass？」「That’s not grass, that’s rice。」「Why？」Angela tsit个年歲kap guán Aidan仝款，逐項lóng是「Why？」
「你kám是beh去做修女？」伊笑笑，是真生疏ê苦笑，kài成真久m̄-bat笑--ah，笑bē好勢。「M̄是做修女，去歇睏。」伊知影我teh問ê意思，koh講：「阿明人m̄是bái，歹酒癖，改bē過。」我tìm頭表示了解。「為著Angela，我tsiah離開修女院。Christine in翁仔某lóng teh食頭路。」
我勇敢直接kā問：「我寫幾luā張批，你lóng無回。」伊tìm頭，目睭無nih看--我，應：「我beh hō͘你確定知影，我ê決定無變。」口氣kap四十冬前批內底--ê仝款，無躊躇，無怨嘆，無後悔。「Guán母--à kā我會失禮，講伊耽誤--我，叫我kā你回批。......Tse lóng m̄是啥人ê錯，無人m̄ -tio̍h。」Ah，我知，lóng是機會碰tú-tshiāng，tse就是人生本tsiâⁿ ê道理。設使伊hit-tsūn有kā我回批，設使in老母早半冬過身，設使我慢半冬熟sāi月美.....設使he點仔膠路無破一窟，.....設使.....設使......，tsia-ê無數限ê設使，無張持tsia uat一uat，hia轉一角，鬥鬥--起-來，成做咱行--過ê tsit tsuā彎彎khiau-khiau ê路。
火車慢--落-來，guán tī歸仁落車，做伙坐tha-kuh-sih入市內。到民族路、公園路口，伊kā ùn-tsiàng講：「Tī tsia落車。」Hit 个大溝頂ê舊橋原在tī hia，橋身有ê所在khōng-ku-lí大角、細角已經破--去。Hit 个熱--人，我逐日tī tsia等--伊。對面無偌遠，一大phiàn kuân低青綠ê草埔，koh過--去就是護理學校kap伊實習ê省立病院。已經起幾luā棟直直ê大樓，無以前ê suí樣，mā親像變khah倚近--來。古早tsia無啥過路人，guán the蹛粗魯ê橋頭，有時話講bē煞，有時無話。熱--人大溝ê臭水味uì橋跤ná籠sn̂g tshìng--起-來，lóng tio̍h等落大雨tsiah tsâng ē清氣。M̄-kú tse lóng無關係，無計較，因為歡喜ê滿足ná清水流，插雜ê路口無輸清靜恬靜ê公園......。Tsit-má大水溝已經崁--起-來，無鼻著臭水味，也無聽著水流聲。Guán徛hia面對面，直直無偌遠ê頭前，就是生份ê護校kap病院。燒lō ê風nńg勢一tsūn一tsūn，liâu-liâu仔伊伸手kā大頂帽仔褪（thǹg）--落-來，圓面ê額仔頂一大tsuā 膨龜ê khî，車禍留--落-來ê傷，ná一尾肥肥烏tò͘紅ê tō͘-kún。我神神伸手khuaⁿ-khuaⁿ kā伊âⁿ倚--來，mo͘h--leh，伊燒lō ê身軀輕輕仔tshueh-khuì，然後出力無聲攬--leh，比四十冬活埋無法度放捨ê感情koh-khah ân-tòng-tòng。我kám lóng無錯haⁿh？Kám真正lóng無人m̄-tio̍h？......據在目屎滴，津（tin）蹛伊ê頭毛。
「阿媽，is uncle Tân the bad guy？」
「No…Angela, uncle Tân is a very good person。」
伊依原頭到尾原諒--我。我kā伊ê帽仔戴--起-lih。「恭喜恁結婚四十年。」伊講。我一時想無話，tshìn-tshái應：「Guán牽--ê mā是護士。」比兩節指頭仔hō͘伊看，m̄是自信後--日選舉成功，是kā伊表示我有兩个「寶石婚」。一个社會認定「成功--ê」，一个我家己少年tshóng-pōng創pháng--見-ê。今仔日碰tú-tshiāng koh揣--著。Tsit塊ing-ia kha̍p破khî ê lú-bih，我khioh--起-來收hō͘好勢。寫電話番hō͘--伊，伊m̄收：「我信在機會。」有影，少缺親像今仔日，有緣萬里來相會。
「Angela，say good-bye to uncle Tân。」
「Bye，uncle Tân。」
伊牽Angela行，he褪色ê身影一hua̍h一hua̍h行離開我ê視界、心界。「Good-bye…..」我喙內唸。無張持，bē輸有聽著我叫，越頭過來ia̍t手。Angela學伊ê阿媽ia̍t。順風吹--來古錐ê囡仔聲teh問：「Why are you crying again？......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