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母ê話,老母ê故事

作者:紀品志


林智美教授用台灣話翻譯in老母楊千鶴女士ê小說〈花咲く季節〉(花開ê季節),tann beh正式出版--ah,真恭喜!台文版講是翻譯,有一部份徛算也是回復伊ê「本來面目」,用楊女士ê母語來講tsit个故事,完成伊一个心願。小弟我也真歡喜,受著林教授邀請,tàu做台文ê khang-khuè,陪伴伊完成tsit項記念老母ê工程。



〈花開ê季節〉台譯原由


2021年,拄拄是楊千鶴(1921~2011)100歲kap別世十年,也是tsit个工程ê起頭。Hit年9--月,阮加拿大多倫多台灣語文中心tī網路頂辦台語文研習,林智美教授uì美國報名參加。本底我m̄知伊是楊千鶴ê查某囝,研習總籌備張秀滿女士kā我紹介tsiah知影。


秀滿姊kā我講了,tsua̋nn hōo我想起bat tī《台文通訊》早期資料讀著一篇文章。Hit-tsūn楊千鶴女士受婦女會邀請,來加拿大東部演講兼tshit-thô,sīn-suà接受《台文通訊》採訪,林智美教授也有做伙來。當時ê主編兼記錄就是秀滿姊,文章刊tī《台文通訊》107期(2003年1月號)。


Hit篇〈人生ê三稜鏡——訪問楊千鶴女士〉短短--à,m̄-koh內容不止豐富。有講著楊千鶴70幾歲出版回憶錄ê代誌、伊對1930、1940年代hiàng時ê作家(像賴和)ê印象、當時女性作家ê情形、對台灣ê民族認同、比較日本kap中國兩个殖民時代台灣文學ê發展、台灣人語文轉換ê艱苦……種種話題。Koh有一點真寶貴,訪談是用楊女士ê母語台灣話,koh用台灣話kā寫--出-來。內面楊千鶴有講起伊對台灣語文ê看法,以下摘一節:


[編輯組]問:「你bat講--過,你感覺真無彩,無辦法用你ê母語來寫文章。你對台文寫作有啥mih看法?」


[楊]答:「我感覺真好,就親像lán teh講話,真親切,是真正台灣人ê語文。我希望台文ê寫法ē-tàng早一日一致,hōo beh學ê人khah容易。(……)」 (1)



可惜tsit篇訪談tī目前所謂ê主流「台灣文學界」罕得有人注意。


我hit時kā林教授提起tsit篇beh 20冬前ê訪談。凡勢是án-ne,伊tsiânn感動,講tsiah-nī久--ah,iáu有人ē記--得。


研習期間,林教授tsiok認真koh tsiok用心,180幾个報名ê學員中間,伊是優等生,最後koh家己做影片、寫台文字幕來分享。研習有安排幾節課(台語文概論、羅馬字、輸入法工具等等)是我主講,伊課後來問我真濟台語文ê問題。


大概課程聽了對寫台文有信心--ah,無偌久林教授就開始試用台文創作,行動力一流。研習會結束,舊曆tih-beh 8月半,伊就用台文寫一首〈中秋〉ê詩hōo我看。Hit-tsūn伊mā起手進行囥tī伊心肝底ê計畫,beh將楊千鶴短篇小說〈花咲く季節〉譯做台文kap英文,來記念老母百年。


Koh過--一-站,林教授hām我聯絡,講tsit篇小說ê台文草稿伊已經寫好--ah!伊想beh拜託我kā伊tàu看,編輯內底所用ê漢字、羅馬字。我就kā答應,自án-ne協助伊做tsit个工程,一路陪伊討論、修改、查資料、聽錄音、揣出版社,不時加拿大、美國ah是台灣兩爿通話開講。透過林教授mā hōo我ke了解一寡íng過hit个時代ê代誌kap in母仔囝ê往事。


Tsit中間,我ê老母雄雄過身。我對老母最後ê記憶,其中一段是2022年年初tńg去台灣,2月28 hit日,阮母仔囝真罕得有閒做伙散步,行路去se̍h台灣文學基地。Hit搭是台北一塊真suí ê日本宿舍建築群,以早齊東詩社ê所在。Suah真拄好,阮tī hia看著一个「拾藏:臺灣文學物語」ê展覽,有一塊牌仔teh介紹楊千鶴,是少年作家楊双子寫--ê,幾年前伊也有出一本仝名ê小說《花開時節》,算是向楊千鶴致敬。我歡喜kā阮母--à講,我kap楊千鶴in查某囝有緣熟sāi,tng-teh幫助伊處理楊女士〈花開時節〉ê台文版,koh hip hit塊牌仔寄去hōo蹛tī美國ê林教授看。現場有一位做導覽ê女士聽阮母仔囝teh講台語,也真用心用台語kā阮講解。林教授收著相了後,kā我講齊東詩社hia是日本時代ê「幸町」,就是楊千鶴ê好朋友後--來ê徛家,〈花開時節〉小說內底ê朱映kap結尾拄出世hit个嬰仔大漢出國進前蹛ê所在。Hit日散步真好天,老母坐tī文學基地日本式ê文學厝,面仔笑笑、目睭有神,是我kā阮母--à hip ê最後一張相,我深深記tī心肝底。


阮老母過身了後,我也有受著林教授ê安慰kap關心,真感謝--伊。雖然心內艱苦,日子也tio̍h過,台文〈花開ê季節〉tsit項khang-khuè對我ê心情也有幫助。我kā林教授講:Lán做伙做一項記念老母ê代誌。


Tann冊beh正式出版--ah,感覺完成一條重要ê代誌,也為林教授母仔囝歡喜。我感覺tsit个成果是向所有拍拚ê女性、用心付出ê台灣母親致敬。


用台灣話koh來講〈花開ê季節〉tsit个故事ê意義


濟濟「台灣人」有一个共同ê感慨——tī台灣出世、大漢、生活,suah有真濟台灣ê代誌lóng m̄ bat。Lán對在地ê歷史、文化無了解,有tsiok濟故事lán lóng無聽--過。


如今〈花咲く季節〉beh用台灣話出版,有幾若層ê意義,也照見一世紀以來台灣社會種種變化kap隔斷:智識菁英/世俗大眾、統治者/被統治者、外來/本土、男性/女性、日本文化/中國文化/台灣文化、台北/下港、都市/草地等等。Tsit篇1942年受高等教育ê台灣女性用日文所寫ê台北城故事,經過80冬伊ê查某囝林教授tī美國用台北腔ê台灣話講--出-來,為台灣文學發出一个無仝款ê聲、講出一个罕得聽--著ê故事,無論按族群、性別、語言、文學、歷史ê角度來看,lóng tsiok特別。


楊千鶴1921年tī台北出世,台北女子高等學院畢業,kap現此時大專ê程度相當。伊是hit-tang時極少數受高等教育ê台灣女性,運動也gâu、文武雙才,是台灣頭一位女記者。1942年,楊千鶴tī《台灣文學》發表小說〈花咲く季節〉,內底寫著日本時代ê台北城,講受高等教育ê女性拄beh卒業,面對婚姻、友情、幸福種種人生ê大海湧,in ê心思kap命運。因為故事大部份是伊親身ê經驗,寫了特別真。


戰後,政治、語言、家庭環境種種ê緣故,楊千鶴停beh半世紀無寫。漸漸台灣人也lóng m̄ bat--伊,像lán m̄ bat家己ê過去。


台灣經過日本帝國、中華民國政權轉換,文化發展不接一。幾若世代ê台灣人,hōo人教做日本人、中國人,又koh經過戒嚴、白色恐怖,變做無家己ê話語權kap主體性。Koh一方面,女性tī家庭、社會tiānn-tiānn是無聲無sueh、恬恬付出ê角色,in ê心聲mā khah無人聽--見。


Bat聽林教授講起,íng過伊kap兩个小弟對老母過去所寫--ê、伊ê文才、日本時代ê文壇種種,lóng無真了解。楊女士無想beh教in三个囡仔日文,伊也m̄愛學中國話、寫中文,厝內iáu是講台灣話。可見楊千鶴感覺台灣人受日本教育、用日文寫作是不得已;到日本人走了後,迎接--來--ê suah是新ê壓迫。Tse tī楊千鶴ê一寡訪談kap回憶錄內底也感受ē著。


楊千鶴到70歲左右tsiah因為一寡機緣koh出現tī文壇活動,寫出回憶錄《人生のプリズム》(人生ê三稜鏡),講起以早ê代誌。其間,林智美教授陪in媽媽參加講座,用心替伊整理、翻譯文稿,幾冬後出版華文譯本《人生的三稜鏡》kap作品集《花開時節》,hit-tsūn林教授tsiah對老母kap íng過ê代誌有khah了解。過去無講、bē-tàng講ê心聲,tī作品內底tsiah讀--著。


一代一勻中間難免有一个崁tī--leh、bē輸隔一个山溝,m̄-koh好ê故事ē代代相傳,tshuā人盤山過水,入去無仝ê時空kap世界,也hōo人sio理解、sio疼thàng。楊千鶴女士、林智美教授kap林教授ê查某囝,媽孫三代分別受日文、中文、英文ê教育。語言上,連接--in--ê是厝內代代口傳ê台灣話。也ē-sái講,台灣母語是台灣文化ê臍帶。台灣人應當有家己ê文學,也是siâng一樣ê意義。以我淺見,in三代協力ê〈花開ê季節〉日中英台四語文出版計畫,其中台文版應該上有關鍵性ê意義。


〈花開ê季節〉台譯本ê語言特色


台譯本tī語言方面有兩項特色:第一是tsit个台北城ê故事是用in厝內ê台北腔來講;第二是楊女士、林教授兩代成長kap受教育ê語文環境分別是日文kap華文,tse也反應tī台譯本。四種語文ê版本來講,大概台譯本上有法度表現。


1. 台北城ê故事用台北腔講


其實平平台北人,無仝所在、無仝年歲ê人腔口uân-á有精差。林教授in爸母所講ê腔,照方言地理專家洪惟仁教授分類是kā號做「台北泉山腔」ah是「安溪腔」,範圍大約是in家族生活ê台北南門口、大安,一直到文山、台北盆地東南面,三峽、坪林、汐止ê所在。Hia ê腔有khah重ê泉州話味數,也kap市區北爿、倚淡水河ê「同安腔」ah是台北現此時ê偏泉通行腔小可無siâng。


Tsit款老泉腔本tsiânn tī台灣就khah弱勢、有寡音khah特殊(像央元音-ir、-er),koh台北有真濟外地人徙--入-來,致使台北腔ê特色自án-ne一代一代漸漸愈khah薄--去,tsit-tsūn khah罕得聽--著。M̄-koh 70幾歲ê林教授講話iáu保留bē少。


雖然人講「離鄉不離腔」,長久做一个通行語,逐種方言總--是lóng ē sio-lām,北美同鄉之間講台灣話大部份也khah偏通行腔。若是腔khah「重」ê人,uân-á ē看對象ke減調整家己ê口音,ah是tuè別人講。我有注意林教授teh開講、發言ê時有tang仔mā ē改換,kā家己ê腔am-khàm--起-來。


我kā林教授校正台文、拍羅馬字ê時tsūn,請伊照伊ê翻譯稿大聲唸看māi,也鼓勵伊家己錄音,盡量照原本in厝--裡講ê台北口音,mài換通行腔來唸。一--來án-ne khah好修訂伊所寫ê台文,二--來mā thang保留伊印象中厝內ê腔,我就按照錄音轉寫做台羅。校對ê中間,阮也有參考楊千鶴ê錄音做對照、確認。公視1999年《世紀女性,台灣第一》記錄片有一集訪問78歲ê楊千鶴,是真寶貴ê第一手資料。


故事內底ê台北腔,像:「lír-ha̍k-hāu(女學校)」、「berh(欲)」、「khìr(去)」、「kèr-sin(過身)」、「pīnn-ìnn(病院;尾字講陰去聲)」、「bô sâng(無siâng、無仝)」、「siah(煞;轉接詞)」,tsit寡詞tī楊千鶴訪談錄影mā ē-tàng聽--著。其中hit个「siah」,普通腔講「suah」,台北一寡老輩有講「siah」,比如北投ê作家黃元興醫師ê錄音mā有,但是大部份詞典、文獻lóng無記錄tsit款台北方音。


另外,林教授ê錄音koh有「ta-poo(查埔)」、「hī(耳)」、「phī(鼻)」、「bêr(糜)」、「sang-hí(雙喜)」、「sin-ku(身軀)」、「buē-iáng-kín」(2) 等等,也kap目前台灣通行腔ê講法khah無仝,凡勢有ê人m̄ bat聽--過。




2. 現代台語譯本ê日語、華語成分


楊女士、林教授兩代成長ê語文環境mā反應tī譯文內底。日語部份,原作有寡日語詞若符合台語常用借詞、時代文化背景、楊女士厝內習慣,林教授ê譯文有看款保留,採用日語借音ah是借日文漢字詞唸台語音來呈現。以下舉幾个做例:


●台語常用借音詞:「sia̋n-pái(先輩)」、「sàng(さん;尊稱ê用語)」、「li-á-khah(リアカー;拖車)」


●日文漢字詞借詞:「休憩所(hiu-khè-sóo)」、「履歷書(lí-li̍k-sir)」


●時代文化:「Kha-tá-kú-lah通(片倉通;日本時代台北西門町街區ê名)」、「én(円;日本錢)」、「tshia̋ng-bá-lah(チャンバラ;刀劍武鬥)」、「Lop-pah(古川ロッパ、古川緑波;1930年代日本代表性ê喜劇演員)」


●楊女士厝內慣用日語詞:「be-bí-hú-kuh」(ベビー服;嬰仔衫)


戰後台語也有變化,借真濟華語詞、受著華語影響。台譯本ê意義一方面當然是想beh用楊千鶴ê母語來講tsit个故事,但是另外一方面,現代譯本也m̄是beh完全「回復」作者1940年代講ê台灣話,事實大概tsiânn困難也無實際。


Tsit个現代譯本,除起保留一部份傳統台北腔kap日本時代用語,大體來講是照譯者林智美教授kap現代台灣讀者ê習慣,所以也有寡現代俗音、通行音(像「寂寞」講「siok-bo̍k」,無用古早音「tsi̍k-bo̍k」;「欽佩」講現代俗音「khim-phuè」)、近代華語借詞等等。校編ê時,大部份ê用詞、話句、發音以譯者本人慣用、唸ē順做原則。


結語


真榮幸因為台語文研習ê機緣,我有機會thang參與tsit項工程,為楊千鶴女士做tsit本百年記念譯本。


恭喜林教授三代協力完成〈花開ê季節〉四語文出版ê大工程。我想tse是全世界台灣文學讀者ê福氣,也是台灣文學真有時代意義ê代表作。


1.編註:引述內容漢羅用字有調整。
2.編註:就是「buē要緊/無要緊」ê意思,「iáng」ê漢字無確定,來源mā有可能是連音。


(Tsit篇是《花開時節(花咲く季節)四語文新版》ê序。)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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