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顏月華
澎湖（Phînn-ôo）是阮阿爸kah阿母ê故鄉，我tī台灣出世、tī台灣大漢，對我來講，故鄉ê一切是hiah-nī仔tiàu遠、hiah-nī仔生份。我到六、七歲tsiah頭一擺tńg--去。Hit个時tsūn ê飛行機票tsiânn貴，規家伙仔beh同齊tńg--去是真oh。Hit年阮阿姨beh嫁，我參阮阿姊tuè阿妗母仔囝tńg去beh kā攑花。
阿姨beh嫁hit日，厝內ê大人lóng無閒tshih-tshih，規陣囡仔sio招出去外口tshit-thô，ná sńg ná遠，雄雄阿姊huah講：「趕緊tńg--來-去，tih-beh bē赴--ah！」Tsiah一目nih仔，阿兄kah阿姊就lóng無khuàinn人--ah。外公兜tī西嶼ê竹篙灣，hia ê厝起tī崎頂，khah kuân ê所在是頂寮，khah低ê所在叫下寮，逐條巷仔lóng細仔kâ條仔、轉一个彎se̍h一个角，真緊就揣無人--ah。Hit當時一下看無阿兄kah阿姊，我就一直走、一直揣，愈走愈遠--去，落尾，我就án-ne徛tī路邊拚性命háu。
後--來有一个查埔囡仔tuì in兜行出來kā我問講：「你（lú）是leh háu mí代？阮媽叫你入--來-去（khù）。」Tuè伊入去in兜，in阿媽一直問我：「你是tiâng--啊？」我聽無阿婆leh講啥，m̄-koh我kā應講：「阮阿姨今仔日beh嫁去頂寮，我beh kā攑花，我揣無阿兄kah阿姊，m̄知影beh按怎tńg--去--lah！」阿婆koh問講：「Lín公叫啥名你kám知？」好佳哉我知影，伊隨交代孫tshuā我tńg--去。
Tńg去到厝，新娘已經hông娶出門--ah，規間厝內賰阿媽tī--leh，m̄知是驚--著iah是心悶阮阿母，我kan-na一直háu，háu kah hōo阿媽騙lóng bē恬，tsua̋n kā我āinn tī kha-tsiah，踮大埕hia ná行ná唱io囡仔歌hōo我聽，睏--去了後，suà--落-來ê代誌就lóng總無印象--ah。逐擺我若想到tsia，lóng ē感覺kánn-ná有鼻著淡薄仔阿媽頭鬃ê茶仔油ê芳味。有一工，我kā阿母講起tsit个40外冬前ê故事，伊sīm--一-下，講：「Ia̍h無人kā我講著tse，hit年我無tńg--去，lín阿爸去討海，我tio̍h-ài tī厝顧囡仔，lín內公內媽koh來kah lán蹛，行bē開跤。」伊ê目睭內有淡薄仔m̄甘，kah一種講bē出喙ê無奈。
後--來，有一年ê熱--人，阮阿爸真罕得有閒thang tshuā阮規家伙仔tńg去小池角內公兜歇熱。逐早起目睭若peh金，我就招小妹提銅管仔去海墘ê石頭縫iah是水窟仔底，揣退流了後留tī hia ê蝦仔栽kah魚仔栽，hôo起來提tńg去厝，一隻一隻kā phih tī硓𥑮蔥thia̍p--起-來ê圍牆仔頂曝日，舞煞就tshuā小妹sì-kè趖；有一擺拄著牛leh放屎，伊ê主人就kā牛屎tshio̍k做牛屎餅pa tuì壁去，thìng候曝ta，就ē-sái khioh起來hiânn火。阮mā ē去菜宅看阿媽種菜、硩番薯。有一日，聽著阿媽tī灶跤leh nauh講：「奇怪，是按怎ē tsiah-nī濟狗蟻？」雄雄tsiah想著我曝幾若工ê蝦米kah魚脯仔，tsit聲tann害--ah，若去hōo阿媽知影，看beh按怎tsiah好？
第三擺tńg去澎湖，已經是30外冬後--ah。Hit年熱--人，我tshuā阮後生查某囝陪阿媽tńg去伊心心念念ê故鄉，mā順tsit个機會hōo我hit三个囡仔認bat in ê另外一个故鄉。Hit擺tuè阮tńg--去--ê iáu有阮大漢查某囝ê外國同窗。Iáu ē記得去西嶼古堡ê時，我kā tī入口leh拆票ê hit个小姐講：「我--honnh，在地（tuē）--ê--leh。今仔日（kia̋nn-ji̍t）tshuā阿啄仔kah少年--ê來tsia se̍rh-se̍rh lau-lau--leh。」伊應我講：「Án-ni kài好--啊！」阮阿母suah掠我金金看，伊kan-na微微仔笑。
Thìng候行入去到內面ê時，我tsiah發覺賣票ê小姐除了無算阿母ê額，koh減算一張票ê錢，tsit个時tsūn阿母tsiah khue我講：「Honnh！我lóng m̄知影你tang時講話也有腔，烏矸仔té豆油--ōo！」Tī古堡內，阿母講著日本時代，阿媽有hōo日本政府徵召去hia做工。伊為著代替去行船ê外公做義務ê工事，也tio̍h種作、也tio̍h顧囡仔、也tio̍h奉待ta-ke-kuann，一人拆做幾若身。澎湖人hōo強烈ê東北季風磨練--出-來ê giám硬ê個性，就算tī hit款艱苦過日ê年代，mā是喙齒根咬--leh，一步一步行--落-去。
隔日，阿母tshuā阮tńg去竹篙灣外公hit間舊厝，看著厝頂已經lap--去--ah，菜宅mā lóng leh pha荒，伊恬恬徛tī門口埕，看tsiok久tsiok久，無講半句話。Tsit个光景hōo我想起hit年tuè阿爸tńg去歇熱，蹛tī外公兜hit站，日--時tuè細漢阿姨去菜宅挽菜豆仔tńg來曝踮厝頂做菜豆仔乾，伊koh ē kā khah夠熟、khah大粒ê豆仔仁用針kah線kǹg做一kuānn，sa̍h熟hōo我phua̍h tī胸前做四秀仔食；暝--時，一人hiannh一領被單，倒tī厝尾頂，看滿天閃閃爍爍ê天星，一tsūn一tsūn清涼koh tài淡薄仔鹹味ê海風吹--來，ná話仙ná哺塗豆，愛睏就睏--去--ah，睏到半暝koh ē去hōo寒醒。Hit時tng青春ê細漢阿姨，tsit-má已經beh 70--looh！
為著beh hōo囡仔體會坐船ê滋味，hit擺我專工去拍船票坐「臺華輪」tńg來台灣，mā為著beh hōo阿母有所在thang the leh歇睏，我注文--ê是『臥艙』，無門、kan-na有布簾仔遮--leh，束結束結，倒leh睏不止仔sù-sī。我hām少年--ê起去甲板ná看風景ná phò-tāu，講著hit年阿爸tshuā阮tuì澎湖tńg--來ê時，是坐「臺澎輪」，tsiânn細隻，無tsiah-nī好勢。阿爸是遠洋漁船ê船長，伊刁工tshuā我去船頭搧海風、看海湧。Hit日風tsiok透、湧tsiânn大，船hián kah真厲害，頭起先我真hònn玄，看海湧一直tshînn倚--來koh拍tuì甲板頂，我就走hōo海水jiok。M̄-koh無偌久suah一直píng腹koh吐kah去hōo阿爸笑講：「你ē眩船--ooh？」聽到tsia，囡仔笑講：「我知影--ah，原來你是tsíng著阿公，tsiah ē tsiah gâu創治--人。」此後，就m̄ bat koh有機會tuè阿爸出門tshit-thô--ah。
七冬後，koh再tshuā阿母kah囡仔tńg去故鄉，tsit tsuā專工beh去揣大姨kah阿姑。阿母早早就leh想講beh紮啥mih等路、ài tshuân啥mih mi̍h件，無閒kah tsiânn歡喜。去到阿姑兜，兩个兄嫂小姑講起過去，阿姑一直呵咾兄嫂有夠骨力，無論是去山iah是去海，看是beh掘塗豆、iah番薯、iah是tshiō海掠魚、khau紫菜……跤手liú-lia̍h，無一項bē-hiáu--ê。阿母是呵咾阿姑體貼、賢慧、溫純koh有量。我聽--著--ê是互相疼惜、互相關心ê姑嫂情，真正感心。
Hit暗蹛tī大姨hia，兩个姊妹仔見面就開始答喙鼓，想著khah早做伙種塗豆、掘塗豆ê記持，tī hia一句來一句去leh sio-khue sio-iah空，阿母kā阮投講：「Lín大姨--lah，暗時m̄睏，生塗豆哺規暝，hōo伊吵kah lóng bē睏--得。」大姨隨kā應講：「Hngh！我tsiah無像你，kan-na知thang做m̄知thang食，gōng人！」逐家聽kah笑hai-hai。看84歲ê阿姊教81歲ê小妹用平枋電腦畫圖，親像兩个查某囡仔仝款古錐。到半暝iáu-koh聽著in兩个tī房間內底tshi-bú-tshi̍h-tshū講bē煞。Hit幾工，大姨不時leh交代--我：「你tio̍h-ài khah tsia̍p tshuā lín阿母tńg來hōo我看看--leh！我koh食也m̄知偌久？」
Suà--落-來，阮就tńg去小池角蹛。頭一日ê暗頭仔，阿母徛tī門口一直kā我ia̍t手，叫我倚過伊hia，伊ê手kí tuì海邊仔hit个海巡安檢所ê厝尾頂，講：「你看！你看！Hia是leh創啥貨？Thah ē有兩三个司公一直tī hia行來行去，koh有一pha電火，liam-mi tshiō tuì tsia來，liam-mi tshiō tuì hia去！」我kā應講：「母--à--uê！He是海巡--ê leh掠走私--ê--lah！」拄仔好pùn-sò車來，有一个海巡--ê mā來倒pùn-sò，看著伊hit軀柑仔紅ê制服，阮兩个母仔囝suah笑kah bē講話。
蹛tī小池角hit站，阿母逐日lóng ē招孫去海邊掘石蚵、khioh螺仔tńg去煮，不時koh有厝邊提家己種ê菜蔬、iah是透早掠--tńg-來ê鮮魚仔來送--阮。雖然無大魚大肉，m̄-koh，逐頓lóng ē-sái食著阿母煮ê好料，tse tsiah是上幸福ê滋味。暝--時，sio招去海邊散步，有時tsūn拄著khó流，有人ē去tshiō海掠魚，阿母就ē講伊做囡仔ê時，是按怎tuè大人去海趁流水討生活。有時tsūn，kan-na恬恬坐tī岸邊吹海風、聽海湧，海湧聲親像有一種魔力，ē kā lán心內ê門窗拍開，無歡喜ê代誌、鬱卒ê心情、悲傷ê記持，lóng總tuè海湧流--出-去。
Tsit幾年來不時ē想著澎湖ê山、澎湖ê海，媽孫仔khioh螺仔ê形影kah胸前ê hit phua̍h豆仔仁、石蚵ê滋味、鹹鹹ê海風、滿天ê天星、菜宅ê咾𥑮蔥，lóng tsiânn做一tsūn一tsūn ê海湧，tī我ê心內不時leh攪lā。是m̄是ài趁阿母tsit-má iáu ē行ē走，緊koh招伊tńg來去澎湖行行看看--leh？
